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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子时。

  神京城南城那条最是僻静的巷弄,死寂得像一条被遗忘了的河床。

  连平日里最猖獗的野猫,今夜也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,藏匿无踪。

  “动手。”

  一声冰冷的、不带丝毫温度的命令,自黑暗中响起。

  数十道早已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,如同一群捕食的饿狼,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,将那家名为“静心居”的茶楼,围得水泄不通。

  他们身着紧身夜行衣,可衣衫之下,那西山大营特有的制式内甲,在偶尔漏下的月光中,会反射出一抹冰冷的铁光。

  为首的,是侯昆麾下最心腹的死士头领。

  他脸上罩着黑巾,只露出一双在黑夜中泛着幽光的眼睛,充满了猎人锁定猎物时的残酷与自信。

  他对着身后,做了个干净利落的割喉手势。

  “砰!”

  一声沉闷的巨响,茶楼那扇本就有些老旧的木门,被一股强悍无匹的力量,从外面一脚重重踹开!

  木屑纷飞,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,整扇门板都向内倒塌下来,重重地砸在地上,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埃。

  “啊!”

  楼上传来女人和孩子被惊醒的、充满了恐惧的尖叫。

  死士们如潮水般涌入,动作迅捷,配合默契,不过眨眼之间,便已将楼上楼下所有出口彻底封死。

  预想中的激烈抵抗并未发生,更没有那所谓的暗器与伏兵。

  他们看到的,只有一个被巨响吓得从床上滚下来,只穿着一身单薄中衣、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的中年掌柜,和他那早已面无人色、死死护着两个孩子的妻子。

  “军……军爷饶命!军爷饶命啊!”掌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牙齿都在疯狂地打颤,“小人……小人只是个开茶楼的,不知……不知犯了何事啊!”

  死士头领的眉头,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
  他一把推开身前那哭天抢地的掌柜,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这间狭小而简陋的内堂,心中那股志在必得的兴奋,瞬间被一片冰冷的疑窦所取代。

  没有密道,没有暗格,更没有那些本该在此接头的兰台余孽。

  只有一股劣质茶叶和廉价油灯混合的穷酸气。

  “搜!”

  死士头领并未因扑空而罢手,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。

  在他看来,这必然是敌人狡猾的伪装!

  他认定,这茶楼之内,必有密室!

  一声令下,毁灭性的搜查开始了。

  瓷器被粗暴地扫落在地,摔得粉碎。

  桌椅被掀翻,柜子被劈开,一袋袋还未开封的茶叶被撕开,墨绿的茶叶混着白色的茶灰,洒满一地。

  楼板被撬开,墙壁被砸穿,整个茶楼,瞬间从一处安宁的居所,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。

  然而,半个时辰过去。

  除了满地的狼藉,依旧一无所获。

  死士头领的耐心,终于被消磨殆尽。

  他那双在黑夜中泛着幽光的眼睛里,所有的自信与期待都已褪去,只剩下一种任务失败后的暴戾与杀机。

  他缓缓走到那早已吓得瘫软如泥、浑身颤抖的掌柜面前,那双眼睛,像在看一个死人。

  “说,暗道在哪?”

  “军……军爷,真……真的没有啊……”

  “看来,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。”

  死士头领不再废话,他猛地将腰间的钢刀抽出半寸,刀锋与刀鞘摩擦,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。

  他已决定,杀人灭口,将这次失败的行动,彻底掩盖。

  他缓缓举起了刀。

  就在那柄闪烁着冰冷寒芒的钢刀,即将落在掌柜脖颈上的瞬间!

  “唰!唰!唰!”

  数道几乎微不可闻的破空之声,自茶楼四周的阴影中,骤然响起!

  死士头领心中警兆大生,猛地收刀回防,厉声喝道:“什么人?”

  没有人回答。

  只有数道比夜色更黑的影子,如鬼魅般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茶楼所有被破坏的门窗之前,封死了所有出口。

  他们并未发动攻击,只是静静地立于黑暗之中,仿佛就是由黑暗本身凝聚而成,没有呼吸,没有温度。

  死士头领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
  他从这些不速之客的身上,嗅到了一股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、来自权力最顶层的气息。

  其中一名黑影,缓缓地,从那宽大的袖袍之中,取出了一物。

  那是一面通体乌黑、正面用赤金镶嵌着一个狰狞鬼首的令牌。

  乌金令牌!

  大内总管戴权麾下,那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、专职处理最肮脏事务的“鬼影”!

  死士头领那颗因暴戾而狂跳的心脏,在看到那面令牌的瞬间,骤然停滞!

  一股冰冷的、深入骨髓的绝望,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。

  鬼影的首领缓缓上前,他无视那些早已被吓破了胆的死士,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名死士头领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、猫捉老鼠般的弧度。

  “奉旨,勘察一起军中将领意图谋害朝中重臣的惊天大案。”

  他的声音很轻,很柔,像春日里的柳絮,却将侯昆麾下这支最精锐的私兵,彻底钉死在了无法辩驳的罪证之上。

  身穿西山大营的制式内甲。

  手持明晃晃的军械。

  身处被他们自己搞得一片狼藉的、枢密副使张辅言名下的产业之中。

  面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人证,与这满地狼藉的物证。

  百口莫辩。

  鬼影的首领缓缓蹲下身,从那堆被撕碎的账册中,捡起了一本采买账。

  他用指尖沾了沾地上洒落的木炭灰,对着上面一个条目若有所思,随即抬起头,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静静地落在了那名早已面如死灰的死士头领身上。

  他冷冷地问道:“张副使的茶楼,用的是京城南郊的青冈炭,你们西山大营送来的,可是北山的硬煤炭,这笔账,侯将军打算怎么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