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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都察院的官署之内,空气凝重得仿佛一块铅。

  角落里那尊麒麟铜炉,正无声地吐着一缕缕淡青色的檀香,那本该宁神静气的味道,此刻却混杂着一股陈年卷宗的霉味与无形的肃杀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
  新成立的联合调查组,首次会面。

  西山大营主将侯昆一身厚重的铁甲未卸,大马金刀地坐着,那只戴着铁甲护手的手,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轻响。

 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,毫不掩饰地扫视着在场的另外两人,充满了军人特有的、居高临下的审视。

  御史赵元启则坐得笔直,脊背挺得像一杆标枪。

  他面前的茶水早已冰凉,他却一口未动,那双不揉沙子的眼睛里,燃烧着两团压抑的、随时准备燎原的火。

  而居于主位之上的枢密副使张辅言,却仿佛置身事外。

  他半阖着眼,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看不出喜怒,只是慢条斯理地,用杯盖撇去浮沫,仿佛眼前这场一触即发的风暴,还不如他杯中那几片沉浮的茶叶来得有趣。

  寂静,被侯昆那一声沉闷的敲击打破了。

  “二位大人。”侯昆率先发难,声音洪亮,带着金石之气,“既然圣上信得过本将,让本将自证清白,那有些话,本将便说在头里。”

  他霍然起身,那身沉重的铁甲发出“铿锵”一声巨响。

  “西山大营,乃京畿门户,军务为重!任何进入大营的调查人员,都必须由本将的亲兵全程陪同!且调查范围,绝不得影响营中正常的操练与防务!”

  这番话,看似合情合理,实则句句都是枷锁!

  他要将整个调查组的行动,都牢牢地限制在自己的掌控之下!

  “放肆!”

  赵元启再也按捺不住,猛地一拍桌案,霍然起身!

  那声脆响,像一道惊雷,轰然劈开了满室的压抑!

  “侯将军此言,是何道理?”赵元启双目赤红,那张清瘦的脸上布满了刚正不阿的怒火,“让你自证清白,你却要监守自盗不成?若事事都要在你眼皮子底下进行,这查案,与走个过场,又有何异?你这是在藐视圣命!”

  “赵御史,饭可以乱吃,话可不能乱说!”侯昆寸步不让,那股尸山血海般的气势轰然压下,“本将这是为国朝安危着想!你一个文官,懂什么军机要务?若因你查案,致使防务疏漏,被宵小之徒钻了空子,这个责任,你担得起吗?”

  两人针锋相对,一个占着法理,一个据着军权,在这小小的官署之内,展开了最激烈、也最赤裸的撕咬。

  赵元启虽字字珠玑,句句在理,可在那位军方大佬蛮横的强势压迫之下,明显落于下风,气得浑身发抖,脸色涨得通红。

  自始至终,张辅言都像一尊泥塑的菩萨,冷眼旁观,任由两人争得面红耳赤。

  就在侯昆以为自己即将彻底压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,将整个调查的主导权都握在手中之时。

  张辅言,终于缓缓地,开口了。

  “吵完了?”

  他没有调停,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。

  那沙哑的声音不高,却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,瞬间将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喧嚣与燥热,都冻结成了虚无。

  侯昆与赵元启皆是一愣,下意识地住了口。

  张辅言这才缓缓睁开那双古井无波的老眼,从那宽大的袖袍之中,取出了一份用黄绫包裹、盖有玉玺朱印的密旨。

  “此案,圣上口谕,涉嫌动摇国本。”

  他将密旨“啪”的一声,轻轻放在桌上,那声音不大,却像一柄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侯昆的心上。

  “老夫,被授予临机专断之权。”

  他无视侯昆那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,缓缓站起身,下达了调查组的第一道命令。

  “全员,即刻出发。”

  侯昆的眼中闪过一丝狞笑,以为对方终究还是要进入自己的地盘。

  然而,张辅言接下来的话,却让他的笑容,彻底凝固在了脸上。

  “兵分两路。”

  张辅言的目光,转向赵元启。

  “赵御史,你即刻率都察院精干人手,前往工部。”

  “封存所有与西山煤监司往来的账目与公文,一纸一字,皆不可错漏!”

  此言一出,侯昆如遭雷击!

  他所有的准备,所有的壁垒,所有的主场优势,在这一瞬间,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!

  张辅言竟绕开了他那固若金汤的西山大营,将战场,直接转移到了他毫无影响力的文官地盘!

  釜底抽薪!

  就在侯昆惊疑不定,那张布满煞气的脸涨得如同猪肝之时,张辅言缓缓转过身,那双古井无波的老眼,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身上。

  “侯将军。”张辅言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
  “你,立刻随老夫前往西山大营。”

  “老夫要以枢密院之名,就地看管煤监司主官,并查封其府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