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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容卿时眉峰未曾稍动,只是脸上的平静越发显得冷冽。他微微侧首,反问的语气轻飘得诡异:

  “那么……母亲认为儿子应当作何反应?”

  “你!”

  殷方合被他噎得心口一堵,脸色涨红。

  她强压下怒火,向前一步,压低声音:

  “你即刻点齐府中亲兵,协同京畿各署一同去寻人!务必把人给我完好地带回来!她是容家未来正妃,若有半分差池,辽东赵家那边如何交代?咱们两家的情分和……”

  容卿时忽然轻笑了一声,那笑声极短促,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的急切:

  “母亲确定要派人去寻赵云敏?”

  殷方合被他打断,猝不及防,整个人僵住:

  “你什么意思?”

  容卿时唇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愈发清晰,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冰锥:

  “母亲再仔细想想。”

  “劫持她的乃是黑衣蒙面的彪形大汉,从事发至今……”

  “已经过去大半天了,没有一丝蛛丝马迹。”

  “一个闺阁女子,落在这样一群豺狼手中如此之久……”

  “她的清白,恐怕……荡然无存了。”

  “嗡——!”

  殷方合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!

  容家是尊贵的皇室血脉!

  未来的世子正妃,岂能是一个身负污名、德行有亏的女子?

  可是……可是辽东赵家……

  那十万骁勇边军!

  容卿时静静地看着母亲脸上瞬息万变的挣扎与权衡,那里面盛满了对权力的渴望与对清誉的极度恐惧。

  他眼中的嘲讽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算计,如同在棋盘上精准落子:

  “舅舅对辽东兵权苦之久矣。”

  “当初调楚慕聿入阁,以为能剪其羽翼,掌控赵家,哪知……”

  “原来赵拓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!”

  “其人身在辽东,阳奉阴违,拥兵自重,私下蓄养私兵,屡屡抗拒兵部调令!分明已成国朝心腹大患!”

  “舅舅几番下旨命其入京述职,他以‘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’为由,百般推脱。”

  “母亲想想,若赵拓‘为女寻仇’,亲临京城……”

  “赵家还能全身而退吗?”

  殷方合的脸色已经不能用“难看”来形容了。

  “可……可若你舅舅真有本事一举拿下赵拓……也不会陷入如今这进退维谷的僵局了!”

  “赵拓他就算入了京,也未必就能被轻易拿捏啊!”

  容卿时嘴角冰冷的弧度再次勾起,眼中闪烁着棋手锁定胜局的光芒:

  “母亲似乎忘了?京城如今有楚慕聿。”

  “此人曾是赵拓旧主,对辽东军务,对赵家根底了如指掌!”

  “舅舅当初用他来钳制赵家,如今也可以妥协几分,借他这把锋利的刀!”

  “先将赵家这棵树……”

  “连根拔起!”

  轰——!

  殷方合只觉得一道惊雷当头劈下!

  殷方合的脸色阴晴变幻,一片晦暗。

  若她的皇弟打算与楚慕聿联手,先除掉赵家,而她容家却仍与赵家牵扯不清……

  后果将不堪设想。

  二皇子必受牵连!

  届时,三皇子势力将无人可制。

  如此致命的错误,她怎么能犯下?

  容卿时目光扫过母亲复杂的脸,语调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:

  “母亲,此刻还要儿子调集府兵,去寻找那赵云敏的下落吗?”

  殷方合张了张口。

  喉头似被堵住,半晌竟吐不出一个字。

  容卿时不待回应,径直又道:“母亲如果没有他的事,儿子就先行告退了。”

  他转身要走。

  却又脚步微顿。

  倏然回首,一封装帧考究的庚帖递至殷方合面前。

  “这……”

  殷方合目光如钩,死死盯住那帖上熟悉的纹样,瞳孔骤然缩紧:

  “这不是你的庚帖吗?怎会在你手中?”

  她失声惊呼,踉跄后退一步,一股寒意直冲脊背。

  怎么会在容卿时手中?

  那庚帖分明已交予赵家!

  后来赵云敏说贴身保管,她亲眼看见她珍而重之地收进了怀里!

  那神情,她还以为赵云敏对她的儿子十分珍惜。

  “母亲以为,赵云敏是心系儿子,才贴身收着这庚帖?”

  容卿时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,眼神如冰凌般寒冷:

  “她拿着儿子的生辰八字,不过是图个方便,好能轻易拿捏儿子罢了。”

  语如霜刀。

  “嗡”的一声。

  殷方合脑中似有惊雷炸响,身躯剧震,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这全然陌生的面孔。

  冰冷,锋利,毫无昔日温存。

  她一时竟然读不懂话中深意。

  容卿时将那庚帖不容置疑地塞进母亲下意识摊开的手中,指间传递的凉意令殷方合猛地一颤。

  “儿子的终身大事。”他声音低沉,字字重逾千钧,“母亲,往后便少操这份心了,这一次幸得及时索回此帖,算是与赵家彻底了断。”

  他顿了顿,目光幽深地锁住母亲惶然的眼睛。

  “然而下一次……母亲如果还是只顾自想,儿子就未必再有这般好运了。”

  语毕,转身,决然而去。

  殷方合呆立原地,手握着那方冰冷的庚帖,抖得如同风中残叶。

  她望着长子挺拔如松、身影飘逸如仙的背影,一股巨大的陌生感和冰冷的疏离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
  仿佛那道身影已立于千山之外。

  幼时,他曾那样依恋她。

  暖阁春阳下,他小小的身子依偎在侧,仰着脸背诵她教的诗,清亮的童声带着依赖:

  “母亲,孩儿这样背对吗?”

  那时,窗外的白梅开得正好,稚嫩的笑脸如同枝头初绽的花苞……

  “夫人!世子他……他究竟是何时取回这庚帖的?”

  一旁的老嬷嬷满脸惊惶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殷方合,视线在她颤抖的手和那烫手的庚帖间来回扫视。

  “不知道!”

  殷方合猛然从喉间挤出两个字,恐惧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。

  何时?

  说不定就在赵云敏失踪的当口!

  她脑海里骤然炸开一个骇人的念头:官府四处通缉的那个劫走赵云敏的江洋大盗?

  怕不正是她引以为傲、素来温润如玉的“好”儿子?

  “轰”……

  一股灭顶的晕眩猛烈袭来,眼前一切都在疯狂旋转。

  她的儿子…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的……

  深沉、果决、难以测度?

  烛台上的光影在墙上投下巨大的、摇曳的阴影,无声地爬满她华贵的衣襟。

  忠勇侯府霎时间像沉入冰冷的冰湖。

  可秦府的翠华庭却暖意融融。

  碳火在地龙里哔剥,火星子映着明亮的红光。

  秦泽兰**帕子,呆呆的接话:

  “容、容世子跟赵二姑娘她……会退婚吗?”

  沈枝意不经意看了二表姐一眼。

  发现她手里的锦帕已经被揉成了一团,而她却浑然不觉。

  沈枝意眉心微皱,一个揣测悄然升起:

  二表姐心仪容世子?

  可是容卿时并非表面上那般人畜无害,谦谦君子。

  她这二表姐却是个纯良的。

  况且容家处于夺嫡的风暴中心,二表姐可千万别犯傻。

  楚慕聿的大手在桌下悄悄把沈枝意的手握在掌心。

  温热的感觉传遍沈枝意全身。

  沈枝意突然安心下来。

  有楚慕聿在,无论是容家还是夺嫡。

  这个男人一定会迎刃而解。

  沈枝意冲秦泽兰眨眼,“长公主最注重清誉,赵二姑娘被劫,清白名声毁了,容家怎么可能容得下她?这桩婚事,必定不成了。”

  话音一落。

  秦泽兰就听到自己心跳得如擂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