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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调查出乎意料地顺利。

  在市委空前强硬、一查到底的坚决态度下,在北河村专项处置领导小组高效运转、纪委政法委双剑合璧的强大压力下,当年参与北河村征地补偿事件的各色人等,其反应几乎形成了一种奇特的“争先恐后”的态势。

  最先崩溃的是北河镇当年负责征地工作的副镇长,如今已是县政协某个闲职科室主任的老王。

  纪委办案人员刚把他“请”到指定地点,还没等把政策讲完,他就噗通一声瘫倒在地,涕泪横流,竹筒倒豆子般把当年如何接到“上面”暗示要压价、如何配合四海集团的人“做工作”、如何默许甚至暗示地痞流氓去“吓唬”那些“钉子户”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。

  他甚至主动交代了自己当时收受的两条烟和五千块“辛苦费”的去向,给他老母亲看病用了,哀求组织看在他多年勤恳工作和老母亲病重的份上宽大处理。

  紧接着,当年北河镇派出所的所长,后来因为“工作需要”平调到一个更清闲岗位的老刘,在专案组出示了赵希同提供的、模糊但能辨认出几个混混样貌的旧照片底片后,长叹一声,放弃了所有抵抗。

  他承认了自己当时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”,甚至在某些时候“出警迟缓”的事实,坦言受到了来自“局里某些领导”和镇**的压力,但他坚称自己绝对没有直接参与威胁殴打,并愿意指认那几个当时在北河村一带横行霸道、如今大多已经“洗白”做点小生意或者开了家娱乐场所的流氓头目。

  那几个流氓头目更是软蛋。

  根本没用上什么审讯技巧,公安局的人刚亮出证件,甚至还没等把他们从各自经营的洗脚城、棋牌室或者家里“请”走,其中两个就已经吓得腿软,几乎是求着警察把他们带走,嘴里不住地嚷嚷:

  “我说!我什么都说!别打我!”

  他们交代得更彻底,不仅承认了受镇干部和四海集团某个项目经理指使,对赵希同家及其他几户村民进行骚扰、威胁,甚至为了“立功”,还主动爆料了一些四海集团在其他项目上强拆、暴力清场的事情,时间、地点、参与人员,说得有鼻子有眼。

  他们的逻辑简单而现实。

  市委这次动真格的了,连镇领导、派出所长都栽了,他们这种小虾米还硬扛什么?

  赶紧交代,争取个宽大处理才是正经。

  而四海集团内部,更是上演了一出“树倒猢狲散,墙倒众人推”的精彩大戏。

  张四海那番“丢车保帅”、“断尾求生”的表演,或许能暂时稳住最高层几个心知肚明的核心人物,却根本无法阻止中下层管理人员的恐慌和自保。

  项目部的经理、负责协调关系的公关总监、甚至是一些知道内情的财务人员,在纪委和公安联合组成的强大讯问力量面前,几乎不堪一击。

  他们太清楚四海集团这些年是怎么发家的,也太清楚这次市委是来真的了。

  董事长自身难保,谁还顾得上什么“公司利益”、“忠诚度”?

  一时间,各种举报材料、内部账目复印件、私下录音、会议纪要……如同雪片般,通过各种渠道,主动或“被动”地汇集到专案组手中。

  线索越挖越多,证据链越来越扎实,涉及的人员名单也越来越长。

  许多陈年旧案,不止北河村一桩,都被重新翻了出来。

  调查的顺利程度,甚至超出了胡之遥和邓修最乐观的预期。

  他们一方面加紧梳理证据,扩大战果,另一方面,心中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凛然。

  郑秘书长推动的这场风暴,其威力之大,席卷之快,简直像一场犁庭扫穴的海啸,将许多沉积多年的淤泥都翻了出来。

  这固然是好事,但也意味着,水越来越深,牵扯面越来越广。

  而此刻,在这场风暴眼中,郑仪却异常冷静。

  他坐在领导小组办公室里,听着陈默几乎每隔一两个小时就送来的最新进展汇报,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,反而微微蹙着眉头。

  “太顺利了。”

  他放下手中的一份简报,轻轻敲了敲桌面。

  “顺利得……有些反常。”

  陈默微微一怔,随即点头:

  “是,秘书长。下面反馈的情况是,几乎所有环节的阻力都比预想的小很多,很多人几乎是抢着交代问题,甚至互相攀咬,争相立功。”

  郑仪的目光变得深邃:

  “这说明两点。”

  “第一,市委这次的态度确实起到了强大的震慑作用,邹书记亲自挂帅,纪委政法委联动,让很多人意识到捂不住、扛不住了,只能选择坦白争取宽大。”

  “第二,”

  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丝冷意。

  “说明有人……可能比我们更希望这些事情被捅出来,更希望四海集团这艘船……快点沉掉。”

  陈默眼神一凛:

  “您是说……有人在顺势而为,甚至……推波助澜?”

  “弃车保帅,断尾求生。古已有之。”

  郑仪淡淡道。

  “四海集团盘踞明州这么多年,牵扯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,背后若是没有更高层级、更隐蔽的保护伞,是绝无可能的。”

  “现在火烧起来了,而且直扑四海而去。对于幕后那些真正的大鱼而言,最好的选择是什么?”

  陈默迅速反应过来,背后升起一股寒意:

  “是尽快让四海这面‘旗帜’倒下,让所有问题、所有罪责都终止在四海集团和张四海这个层面!用四海集团的覆灭,来换取更深层网络的……安全?”

  “没错。”

  郑仪赞许地点点头。

  “所以,他们会暗中‘帮忙’,让四海的问题暴露得更彻底,让张四海倒得更快,让调查‘顺利’地进行下去,直到……四海集团被彻底钉死,然后,一切尘埃落定。”

  “而他们自己,则安然无恙,甚至可能在这个过程中,进一步消除隐患,巩固地位。”

  陈默倒吸一口凉气:

  “那……我们岂不是……被利用了?”

  “利用?”

  郑仪摇了摇头。

  “博弈场上,从来都是互相利用。”

  “他们想借我们的手快刀斩乱麻,清除掉已经不太听话或者可能带来麻烦的旧棋子,保全自己。”

  “而我们,又何尝不是借这股‘东风’,顺势掀掉四海集团这座压在明州百姓头上多年的大山,兑现我们对群众的承诺,同时……也能从中撕开更大的口子,看清更深的水下,到底藏着些什么。”

  “现在看起来顺利,是因为双方的目标在‘搞垮四海’这一点上,暂时是一致的。”

  “真正的较量,可能在四海倒台之后,或者说,在试图深挖四海背后的人的时候……才会开始。”

  陈默心中豁然开朗,同时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。

  原来秘书长看得如此之远,如此之深。

  “那……我们下一步?”

  “继续加大力度,顺着现有的线索,把四海集团的问题办成铁案!把该抓的人抓了,该赔的钱赔了,该恢复的名誉恢复了!这是我们对北河村百姓、对明州人民的交代,是雷打不动的底线!”

  郑仪语气斩钉截铁。

  “但同时,所有涉及到可能指向更高层级、更隐蔽关系的线索,尤其是那些看似‘顺利’得来的线索,要更加谨慎,更加秘密地核实,单独建档,直接向你和我汇报。”

  “我们要用阳谋,推动大势,兑现承诺。也要用阴谋,防着暗箭,留着后手。”

  “明白!”

  陈默肃然应道。

  就在这时,周扬敲门进来,脸色有些凝重。

  “秘书长,纪委邓书记和政法委**来了,说有紧急情况需要向您汇报。”

  郑仪和陈默对视一眼。

  “请他们进来。”

  很快,邓修和胡之遥一前一后走了进来,两人脸色都异常严肃,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。

  “秘书长!”

  胡之遥性子更急,抢先开口,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。

  “刚突审四海集团那个负责北河村项目的项目经理,他……他交代出一个惊人的情况!”

  “他说,当年北河村补偿标准被刻意压到最低线,不仅仅是四海集团想牟取暴利,也不仅仅是基层干部贪墨那么简单!”

  “他说……他说是当时区里某位主要领导下达的‘指示’!要求必须把补偿标准压到政策允许的‘最低限度’,理由是……是要为区里财政‘节省资金’,用于‘更重要的基础设施建设’!”

  郑仪立刻提起来精神。

  区里主要领导?

  这可比镇干部级别高多了!

  而且这个理由,看似冠冕堂皇,实则极其可疑!

  “哪个领导?说清楚!”

  郑仪沉声道。

  邓修接口道,声音低沉而冰冷:

  “他交代,是当时的北河区区长……现在的明州市委常委、常务副市长——”

  “马天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