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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河源县,赵府。

  灯火通明的大堂,此刻却比任何深渊古墓都要阴冷。

  赵四海枯坐在主位上,整个身躯僵硬如一尊石雕。

  桌案上,那张纸很轻。

  轻飘飘的“清算条令”,每一个字,却都像用滚烫的鲜血写成,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气。

  他已经这样坐了一个时辰。

  每一分,每一秒,都是无声的凌迟。

  堂下,跪着三十六个魂不附体的身影。

  他们曾是河源县令人闻风丧胆的虎狼,是赵四海最锋利的爪牙,是能让夜晚啼哭的婴孩瞬间噤声的凶神恶煞。

  可现在,他们只是三十六具被抽干了所有胆气的行尸走肉,身体抖动得如同寒风中几片枯叶。

  “大哥……”

  一个独眼龙的牙关在疯狂打颤,声音嘶哑地从喉咙里挤出来。

  “那姓林的……欺人太甚!”

  “他这分明……分明就是要我们死啊!”

  “反了!大不了跟他鱼死网破!”

  “拼?”

  赵四海缓缓抬头。

 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,只剩下无尽的荒谬与自嘲。

  他的声音,像是漏风的破旧风箱,艰涩而空洞。

  “拿什么拼?”

  “拿你的那只独眼去瞪他,让他也跟着化成灰吗?”

  “陈家旺,堂堂朝廷命官,手握两千兵马,他的下场如何,你们没听说?”

  那独眼龙脸上的所有凶悍,瞬间凝固,碎裂,化为一片死灰。

  是啊。

  那已经不是凡俗的力量。

  那是神魔的领域。

  反抗,不过是主动选择一种更加屈辱、更加痛苦的死法罢了。

  “大哥……那……那可怎么办啊……”

  另一人带着哭腔,精神彻底崩溃了。

  赵四海没有回答。

  他只是颤抖着伸出手,拿起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。

  他的目光,如同一个死囚在巡视自己的墓碑,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名字。

  “你们。”

  “跟了我赵四海半辈子,手上沾的血,脚下踩的骨,欠下的命债,哪一件拎出来,不够官府砍咱们十次脑袋?”

  他的声音里,透着一股看透了一切的沙哑。

  “以前,天高皇帝远,官府是我们脚下的狗,我们自己是爷。”

  “现在……”

  赵四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
  “天,变了。”

  他猛地站起身,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显得无比萧索,踉跄着走到大堂中央。

  他环视着这些曾与他同享富贵、共行罪恶的兄弟。

  “条令上,写得清清楚楚。”

  “自行了断,罪止吾身,不牵连家人。”

  “这是什么意思,你们当真不懂吗?”

  “这是给我们最后的体面!”

  “也是给我们身后那几百口人,唯一的活路!”

  “我们死了,我们的老婆孩子,爹娘宗族,还能活下去!换个地方,还能安安稳稳地度日!”

  赵四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,状若疯魔。

  “可如果我们不死……”

  “三日之后,那位亲自驾临!”

  “你们觉得,这赵府,这河源城,还能有几个活口?”

  最后一句,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。

  整个大堂,陷入了永恒般的死寂。

  所有人都明白了。

 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。

  这是用他们三十七颗罪恶的头颅,去换取背后数百上千条无辜家眷性命的,唯一交易。

  “我赵四海……横行一世,杀人如麻,未曾想,竟是这般结局。”

  赵四海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**。

  森冷的寒光,映照出他那张扭曲而绝望的脸。

  “兄弟们,黄泉路上,不孤单。”

  他看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独眼龙,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
  “大奎,大哥我先行一步。家里的事,往后……哦,不对,你也得来。”

  他愣了一下,随即发出低沉的笑声,笑声里满是泪水。

  他不再犹豫。

  他将那柄曾为他捅开无数条血路的**,决绝地,横在了自己粗壮的脖颈之上。

  “来生……”

  “若真有来生,老子他**,一定当个好人!”

  噗嗤!

 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,染红了赵府冰冷的地砖。

  一个。

  接着一个。

  仿佛一场被提前安排好的血腥祭祀。

  这一夜,河源县三十七处豪宅大院,同时响起了绝望的悲鸣,冲天的血气,被死寂的黑夜无声吞没。

  ……

  次日,天光微亮。

  当河源县的百姓们战战兢兢地推开家门,他们看见了此生最震撼,也最解气的一幕。

  县衙门口的石阶上,整整齐齐地,摆放着三十七颗死不瞑目的人头。

  为首的,正是那位让河源百姓恨之入骨的赵屠夫!

  消息瞬间引爆了整座县城!

  紧接着,这则消息以一种超越想象的速度,传遍了整个黄州地界!

  所有人都彻底失声了。

  如果说,林风弹指灭杀陈家旺,是神仙之威,是天罚,带来的是源于未知的、想要逃离的恐惧。

  那么,一纸条令,便让赵屠夫这等桀骜枭雄率众自裁,带来的则是另一种东西。

  那是王法。

  是规矩。

  是敬畏!

  恐惧让人逃离,而敬畏,则会让人跪地臣服。

  一时间,黄州各县,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“自我清算”风暴。

  无数曾经侵占流民田产的劣绅,连夜雇上快马,带着厚礼与地契,哭着喊着冲向青阳县“投案自首”,只求能从清算司的名单上划掉自己的名字,保住一条狗命。

  更多手上沾血、作恶多端的恶霸,有的在绝望中卷起细软连夜逃亡,有的,则在无尽的恐惧中,步了赵屠夫的后尘。

  青阳县的“清算司”,尚未派出一兵一卒。

  林风的规矩,便已化作一柄无形的铡刀,高悬于黄州每一寸土地,每一个士绅豪强的头顶!

  ……

  当林风带着燕青儿等人返回青阳县时。

  迎接他们的,是数万民众汇成的,一片虔诚的海洋。

  “恭迎主公!”

  “神仙老爷万岁!主公万岁!”

  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,震彻云霄。

  城门内外,人山人海,乌泱乌泱,却秩序井然。

  每一个人的脸上,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激动,和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崇敬。

  燕青儿骑在马上,娇躯微颤,被眼前这壮阔的场面,震撼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
  她悄悄侧过头,看着身边那个在一片狂热中,依旧平静得如同万古冰山的男人。

  她终于忍不住,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:

  “林风……面对这一切,杀了那么多人,你……你的心,为什么能一点波澜都没有?”

  林风没有看她,目光平视着前方那条由无数跪拜身影铺成的道路。

  他反问了一句。

  “清理庭院里疯长的杂草,拔除啃食树根的害虫,你的心,会起波澜吗?”

  燕青儿瞬间一愣。

  “他们,早已不是人。”

  “是趴在这片土地上吸血的毒瘤。”

  “是让大夏这课巨树,从根开始腐烂的蚁穴。”

  林风的目光,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万民,望向了更遥远的,那片广袤而苦难的土地。

  “我不是在杀戮。”

  “我只是在清扫**。”

  “扫干净了,才能让新的种子发芽。”

  “才能让更多的人,真正沐浴到属于他们的阳光。”

 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情绪,却像是一条不容置疑的真理,深深烙印在燕青儿的心中。

 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
  这个男人,正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,却又无比高效的方式,重塑着这个世界。

  回到县衙,雷洪与徐文远早已恭候多时,二人眼中皆是无法掩饰的狂热与激动。

  “主公!永安、河源两县,已尽在掌握!周边数县的士绅豪族,也纷纷递上降表与重礼,恳请归附!”

  雷洪的声音,因极度的兴奋而微微发颤。

  徐文远则双手捧上一份厚厚的卷宗,声音沉稳。

  “主公,这是根据各县主动清退上缴的地契,以及新入籍流民的登记,重新整理出的田亩总册。如今,我青阳治下,可控良田,已逾二十万亩!”

  林风接过卷宗,随意翻了翻,便将其轻轻放在一旁。

  他径直走到那幅巨大的水文地理图前。

  他的手指,重重地落在了那条贯穿青阳、永安、河源等县,却早已淤塞干涸的“通济渠”之上。

  “外部的威胁,暂时肃清了。”

  “但我们真正的敌人,从来不是那些土鸡瓦狗。”

  林风的手指,在地图上,划出一道坚定的痕迹。

  “是饥饿。”

  “青阳,加上涌入的流民,人口已近十万。随着周边各县的归附,这个数字还会暴增。光靠抄家得来的这些粮食,我们撑不过这个冬天。”

  他缓缓回身,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最信赖的两名臂膀。

  那眼中,燃烧着比之前平定青州时,更加炽热的火焰。

  那是创造的火焰!

  “传我将令!”

  雷洪与徐文远精神一震,轰然抱拳。

  “末将在!”

  “属下在!”

  “第一!”

  林风的声音铿锵有力,如金石相击。

  “‘以工代赈’,即刻起全面铺开!以水利司为主导,集结所有可用人力,启动‘通济渠’疏浚工程!我要在入冬之前,让这条沉睡了百年的死渠,重新为我青阳,流淌活水!”

  “第二!”

  “‘均田司’扩编!将永安、河源两县纳入均田范围!所有归附的土地,全部重新丈量,按劳分配,授予所有入籍我青阳的百姓!我要让耕者有其田,多劳者多得!”

  “第三!”

  他的目光,落在了雷洪身上。

  “成立‘青阳讲武堂’!由你,雷洪,亲任总教习!从神威军中选拔骨干为教官,从所有青壮流民中,遴选良才,严苛训练!”

  “我不要流民,不要乱兵!”

  “我要一支,能为我踏平天下的……铁军!”

  一道道命令,如一道道惊雷,在县衙大堂内炸响。

  如果说之前的雷霆手段,是为了破旧。

  那么现在,林风要做的,是立新!

  他要将这片刚刚被他用神威洗刷过的土地,打造成一个坚不可摧,自给自足的王国雏形!

  一个足以颠覆整个腐朽王朝的起点!

  林风看着眼前心潮澎湃的两人,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。

  “去吧。”

  “去告诉治下的所有百姓。”

  “旧的时代,已经死了。”

  “属于我们的新纪元……从今天,正式开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