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湖渡口处,突如其来的暴雨如珠玉入盘,将原本平静的湖面击碎,溅起了无数水花。

  几艘停靠在岸边的船只,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向了堤岸,好似漂泊无依的浮萍,只能任由风雨捶打。

  “姑娘宽心,不过是场秋雨罢了,来得急,去得快。咱们等上片刻,就能继续赶路了。”忍冬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了一张薄毯,盖在了沈莺的肩上,怕她受寒。

  沈莺微微垂首,看向了地面的水渍,刚匆忙从船舱跑下来躲雨时,绣鞋已然全湿了,裙边也尽染了一层灰黑,颇有些狼狈。

  她叹了口气,凝脂如玉的指尖勾住了薄毯的一边,嫣红如粉桃般的唇角微微扬起,轻点了下头:“嗯。”

  面色无忧,心下却是忐忑,不知到了京城,又是何番景象,又能得个什么依靠?

  想到这儿,沈莺叹了口气,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。

  雨渐渐停了,湖面归于平静,涟漪轻抚。

  “沈姑娘,”陈大唤了一声,他是魏家派来护送沈莺的侍卫。

  纵然他已经与沈莺相处了月余,可每每相见时,总会忍不住朝着她多看两眼,如此容色过盛,只怕数遍整个京城,都寻不到能与之相较的女子。

  只可惜,这般貌美的女子,竟要与那烂泥扶不上墙的魏家四公子定亲……

  魏家乃门阀世家,大燕的文人清流一派几乎皆是魏家门生。哪怕皇权几经易主,可魏家却始终能在朝堂上位居高位,代代都有显贵之士,绵延不绝。

  启程时,沈莺也曾向陈大打听过那位魏四公子,陈大是家仆,哪里敢说主子的坏话,只得含糊其辞地回了几句,便不再多言了。

  哎,瞧着沈莺逐渐暗淡下去的神情,陈大心头划过了几丝同情。

  而后,陈大朝着沈莺微微俯身低头,双手抱拳作揖,语气中满是歉意道,“许是刚刚风浪太大,船身竟是裂了一道缝,虽不严重,但这船……是不能再用了。”

  沈莺沉吟了一会儿,才缓缓问道:“可有旁的船呢?”

  “只一艘小船。”陈大面色尴尬,“怕是要委屈姑娘了。”

  沈莺并不在意这些,她是去投奔的,一路有人护送已是好运了,她摆了摆手道:“不打紧的,陈大哥安排就好。”

  然而,正当陈大另寻了一条小小的乌篷船,准备将行囊都搬上去时,却是一转身就瞧见了渡口边的官船,那上头竟有人穿着魏家仆从的青灰制衣!

  “沈姑娘,你且等等。我先去问一问,那船上之人是谁。”说罢,陈大放下了手中的木箱,急匆匆就跑向了那官船。

  雨停后,乌云散尽,日光当头照着,颇有些刺眼,沈莺抬手遮在了额前,往前张望了两下,想看一看那艘官船上的人。

  甲板上,魏晋礼的目光一扫而过,却是正瞧见沈莺抬手窥视的动作,他双眉微蹙,心下陡生不喜。

  平日里,常有女子会暗自窥探他的行踪,更有甚至会当街拦下他的马车,抛花赠球,他虽不会多有计较,但实则早已厌烦这些事情,只是懒得应付罢了。

  这些女子所爱,不过一张皮囊,能有几分真心?

  沈莺收回了动作,但刚才那一瞥,她似乎感受到了男子睥睨的目光,莫名带着些居高临下之感。

  当是,瞧错了吧?

  而后,她看见陈大弯腰上了甲板,恭敬地跪在了男子的面前,说了几句话后,陈大伸手指向了她站着的位置。

  沈莺见那人的视线再次朝她投来,连忙站直了身子。

  过了片刻,陈大又匆匆跑到了沈莺面前,乐呵呵道:“沈姑娘真真是运道好,这船上是咱们魏府的二公子,也正赶着回京呢!”

  “二公子?”沈莺侧过头去,面上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又瞧了一眼官船,才继续问道:“可是连中三元的那位?当今的大理寺少卿?”

  “正是!”陈大的言语中满是自傲,这京城内只要提起魏家大公子,就连他们这些当下人的,都增了几分脸面。

  沈莺远在安阳,也曾听过魏晋礼的名声,年少成名,经纬之才,年仅二十就高中状元,两年前被圣人亲自提拔为大理寺少卿,办案无数,洗净冤屈。

  这样的人,仅仅是听闻,也让沈莺心生敬畏。

  “二公子说了,既顺路,也可捎带我们一程。”陈大说罢,指挥着人将箱笼搬上了不远处的官船。

  既然得了照应,沈莺自然要去感谢一番,她将肩上的薄毯递给了忍冬收好,而后稍稍整理了下衣裙,索性裙边虽都湿了,但若是不低头细看,应当是瞧不出来的。

  可待到她上船后,才发觉甲板之上,已然无人了。

  正想寻个人问一问,一位弓背的老仆走了过来:“姑娘,这外头冷,还请去里头坐坐。”

  老仆的身形佝偻,但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却透着精明,身上也穿着一件青灰圆领长褂。沈莺猜想:许是魏府中的老人了。

  “劳烦了。”沈莺应了一声,随着老仆往船舱那处走去。

  老仆叩了两下门,待到里头传了话,他才为沈莺推开了门,自己却侯在外头,并不进去。

  沈莺见状,便自行跨过了门槛,一脚踏进去,迎面袭来一阵清雅的桂花茶香,沁人心脾。屋内的暖意向外涌出,驱散了周身的寒凉,让她被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脚暖和了许多。

  正堂中,一男子端坐在四角檀木的矮几前,左手托腮,右手执黑,于棋盘上独自对弈着。

  沈莺抬眸望去,竟不禁愣住了,目光久久停留在魏晋礼的脸上,难以回转。

 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……

  就连忍冬都禁不住多瞧了一眼,才匆匆低下头去。

  本以为入了京,她家姑娘就能忘了那个负心汉,可如今这位长得也太像了。

  沈莺一时晃了神,好在等那人一开口,她便瞬间回过了神来,眼前人并非是他……

  “沈姑娘,可是瞧见我脸上有什么东西?”

  这一声低询中,俱是凉意。

  伺候在旁的墨书听见主子发话,心下一怔。

  他家主子最是不喜旁人窥视了,更别说有人敢当着他的面,毫不避讳地盯着他……

  那不是找死吗?

  面前坐着的,是京中人人惧怕的大理寺少卿,亦是魏家下一任家主。

  沈莺慌忙收回了视线,才惊觉刚才太过失礼,她俯身低眉,两手交叠在腰间,万分恳切地赔礼道:“是小女眼拙,见大人与一位故人相似,一时看花了眼,还望大人见谅。”

  两指轻移,指尖的黑子落于棋盘之上,一声沉闷的“咚”响入耳,沈莺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!